引子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首先,我以为自己没能成为某个领域内伟大的人物,是因为缺乏机会。那么,当踏板就在脚下时,我只需轻踩下去,就可以轰响油门,身体也随之前进。
很快,我在赛道的第一个转弯处就败下阵来。为了追赶别人,我不得不让理智短暂的走开,好让一些疯狂的想法透进来。
它没能持续多久。
我在下一个分岔路口前启动了涡轮加速,试图进入一条不该轻易尝试的隐藏小道。紧接着,我就坠进了咕哝着奶油色气泡的熔浆里。
随着屏幕的一阵晃动,我重新回到了赛道上最正确的位置,它看起来跟起点没什么区别。而地图上其余的对手,已经成为一个个蓝色的光点离我远去。
我瞬间失去了斗志,把自己并不适合这个游戏的理由列出以麻痹随之而来的失落感。
看看排行榜,我总结出了一个结论。那些在某个领域做的够好的人,在其他地方也总能轻易的成功。
即便是在虚拟世界里。
还好我有鸡笼。
他是我的好朋友,在线上线下都是。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做了30多年的朋友。在真实世界里,我们工作在同一家公司,同一个部门,拥有同一位领导。到了虚拟世界里,我们也一起打工赚钱,去换取几套看上去不错的行头。在我和鸡笼看来,现实和虚拟的世界没什么不同,都是把生命用在看不到尽头的重复劳动上,换取资本家为我们设定的逐级奖励。
很快我们就都腻了。
我无法说服自己去在别人创造的引导里生活,而鸡笼只是单纯的想躺平。
“我梦想着每天醒来时,被发现关在一间打烊的超市里,而那里面的东西可以任我挥霍。”
“再过几年你就不会这么想了。”我告诉鸡笼。
食物对人类的诱惑总是有限的,它是一个无法不去触碰,但很容易让人深陷其中的金苹果。
鸡笼不明白我不怪他,有时我甚至自己也后悔看破这一切。
因为只是看破而已。
我所处的时代,跟从前的很多时代相似,世界仍在被相同的公司主宰。这听上去不坏,也无法让人感到更好。有些东西终究无法取代你内心里缺失的那一块,尤其是像我这种已无法轻易取得满足感的人。
在经历了一系列挫败之后,我和鸡笼同时感受到了失落的降临,它甚至影响了我们的“展开”。
每个周五的晚餐时间,就是我跟鸡笼约定的“展开”时间。它源自于一个古老的沟通方式,但是从我们的主管卡琳嘴里说出来,就完全变了味道。
“鸡笼,把这个想法展开说说。”
“不对,你们展开的还不够全面。”
卡琳是我们的直属领导,年龄上大我们一轮,也许更多几岁。她是个鹅蛋脸,标准的美人坯子,眼睛却总乜斜着,我们都觉得她若是没长眼睛就再好不过了。
工作时,卡琳喜欢用责备、短促的语气说话,这给人一种精干的印象。但仔细听那些话,就会发现,其实都是用一些毫无逻辑的假设拼凑出来的。
在例会上批评下属时,卡琳总是会提到“展开”这个词。似乎我们要做得一切就是展开,而做错的很多地方也正是因为不够展开。
为此,我和鸡笼搭建了一个下班之后也便于继续“展开”的平台,它就在一个街边小店的二楼。我跟鸡笼每次在这里坐下时都会仪式般的念叨两句。
“是时候展开了。”
店员也早就见怪不怪。
小店的风景很好,能透过漫上二楼的树叶缝隙看到窗外的景色,外面却很难反过来注意到里面的风景。我跟鸡笼喜欢这家店,因为它便宜又有格调,这样不执着于赚钱的店老板越来越少见了,不过代价是似乎越来越多的人都发现了这里,店里生意比以前紧俏了许多。
我和鸡笼选择在餐点的一个小时后才过来,大约就是在晚上的7点。这样避开了高峰期,又可以直接享用美食直至打烊,不必顾虑店里其他人的眼光。
“是时候展开了。”
“展开吧。”
我跟鸡笼坐下,开始点菜。
半边猪头,麻婆豆腐,生洋葱炝苦瓜。
最后一个菜是我们发明的,店老板特意把它加到了菜单里面,结果两个月也没卖出去一份。我跟鸡笼都担心这样会对生意不好,但老板坚持把这菜保留了下来。
“大家都不点这种奇怪的菜,别的自然销量会更高些。”
逻辑跟这菜一样奇怪。
店员上了泡沫不多的精酿啤酒,我跟鸡笼干杯,之后就是正式的展开来说了。
“卡琳希望我周末去加班。”鸡笼用看不出情感的语气说。
“展开想想,也许是好事呢?”我说。
“除非我的加班费也能同样准时的出现在我的工位上,不然这让我很难展开。”
鸡笼不戴眼镜,他的父母都戴。我戴眼镜,而我的父母都不戴。这让我每次看他都感到奇妙的亲切。鸡笼跟我一样不留长发,每个月进一次理发店。只告诉理发师,剪短,然后就可以眯着眼睡一会了。鸡笼的嘴边有个痣,我们曾查过书,那是个好痣,只是一本书说象征大富大贵,另一本书说代表机巧善辩。我们觉得都还不错。
“我听说了一款游戏。”鸡笼慢慢的用筷子挑着麻婆豆腐,“它很玄乎。”
“哦?”我本想让他展开说说,突然觉得这样不好。
“一个打通了虚幻跟现实的解谜游戏,能解现实中的谜题。比如你输入,我的父亲是谁?游戏可以帮助你找到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。”
“我家可没这样的狗血剧。”
“这只是比如。其他类型的问题也可以。”鸡笼显得有点不耐烦。他多半还是受了周末要加班的影响。
“我的生活中没有未解之谜。”
“得了吧。就像我说的,大到地球毁灭,小到丢了一个钱包。谁没有过这样疑惑的时刻?”
“我为什么会想要知道地球毁灭的事?”
“并非所有的人都希望被蒙在鼓里。”
“这游戏我甚至都没听说过。”我还是保持着谨慎。
“因为它很难。游戏一共有三层,玩家需要分别扮演守望者、追问者和看门人。在第一层里,玩家能做得只是配合别人解决问题。换句话说,你得等到问题找上你。大部分人也因此卡在了这里。而当你成功完成了守望者的任务后,才有资格成为追问者,并提出你的问题。”
“看门人又是什么意思?”
“谁知道呢?前两关听上去就已经很难了。要试试吗?”
“那就展开试试吧。”
我跟鸡笼碰完最后一杯酒,此时的小店二楼,已经像风中的椰树般开始摇曳,直到我的心也被摇的昏昏欲睡。
游戏
这游戏名称叫“Traces”,开发者里面有中国人,所以打从一开始,它就有一个接地气的中文名称,“陈迹”。
作为一个游戏名字,它看上去就不太好玩。
你说他是一个人名反倒更像是那么回事。
我和鸡笼登入进去。跟常规的MUD游戏不同,“陈迹”里没有创建人物引导,也无需选择出生点和阵营。人物名称也不必玩家费心,干脆就没有。我们相互看着对方光秃秃的头顶,很难描述清楚此刻的心情。
游戏规则也跟鸡笼说的一样简单。
第一阶段:守望者;
第二阶段:追问者;
第三阶段:看门人。
游戏危险,谨慎对待。
这份公告被贴在游戏大厅的入口玻璃门上,其中“危险”两个字被加大加粗。此刻看来不过是为游戏增加一些噱头,但日后回忆起来,不免对那时单纯的想法感到后怕。
没有规则,意味着它有着极高的自由度。如果是这样轻松的认为就错了。
很多规则处在无形中,你看不到,触碰不到,就误以为并不存在。那规则背后的东西,你自然不会清楚。
我跟鸡笼进入游戏大厅内,之后是漫长的游览时间。大厅里有散落的人,站着或是抱膝坐着,还有的人手持大型标语牌,上面用涂鸦的字体展示着简单而富有冲击的问题。
“谁来回答我。”
“真实!有效?”
“看门人在做些什么?”
我跟鸡笼漫无目的的逛着,几乎是把广场上所有的人都互动了一遍,这也耗尽了我们的全部耐心。就在我准备离线的一刻,有人联系上了我们。
“组队吗?”一个看不见的玩家向我们发出邀请。
鸡笼迟疑的看了看我。
“拒绝他。”我讨厌组队,尤其是跟不相熟的人。一想到我们要因此结缘,继而变得亲密,这就让我有些无可适应。
对面的人显然不想轻易放弃。
“我手头有一道现成的谜题,只是无法解开。所以我需要一些帮助。老实说,那些长期混迹在这个广场上的人都目光阴郁,让我很难相信。唯一可靠的是那些刚刚上线的新人,他们不会怀有太多的目的。”
“如何让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以捕获新人为乐的玩家。”鸡笼反问。
“打从你们进入大厅时我就关注到了,为了表示诚意,我等了一个小时。”
“这不能证明什么。”
“真希望你能看见我在现实世界中的一个小时有多珍贵。话说回来,这里手握谜题的人可不多,但停留在第一关的人却遍地都是。
我可以找其他人,但显然你们很难有那么好的运气了。”
这都是话术,以稀缺性撬动目标群体的意愿。我已经不是二十多岁的热血青年了,应对这种场面有老道的经验。
但鸡笼显然被说服了。
“也许是个机会。”他不像是在问我,更像是在说服自己。
“可以试试。”我愿意尝试一切鸡笼喜欢的东西,没什么道理可说。
更何况,这里不过是虚拟世界,只要断开连接,烦恼就会消失无踪。
我们确认了对面发来的邀请,很快,我们三人的小队组建了起来。她是位女性,至少在游戏中是这样显示的。我们被传送至一个空旷的房间里,里面精心的布置了一些儿童用品。蓝色的儿童床,卡通时钟,喷气飞机式样的吊扇,墙角边散落了一些玩具。这些东西让整个房间看起来像一个孩子的基地。
“在游戏里寻找答案的过程,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孤独。于是,我布置了这些东西陪着我。”女人没有说出它背后更具体的含义。
我跟鸡笼默不作声。
“来看题吧。”
女人把面前的幕墙展开,露出一片浅蓝色的天空,上面清晰的印着五个字。
“黄红绿花蓝。”
什么意思?
像一种毫无头绪的东西。
“我建议我们分头去准备一下,三天后,还是这个时间,我们在房间里碰面。”女人快速的下着决定,她看起来像是为我们小队带头的那一个。
“总之,下周见吧。”女人没有过多的停留,转身离开了。
第一阶段,守望者
“你想到什么了吗?”鸡笼趁上班的空隙跑来我的工位,他撅起屁股,几乎是趴到了我的桌子上。
“卡琳不在?”我怀疑起鸡笼的大胆行为。
“出去了。十五分钟后才回来。”鸡笼得意的笑,脸上的痣也在跟着笑。
“我现在还不知道,那些颜色什么的,看起来什么都是,又什么也不是。这个谜题的信息太少了,我无从下手。”
鸡笼有些失望。满脸写着“为什么连你都没办法”。
他缓慢的起了身,拖着脚往回走去。
我一时间有些失落,就把眼镜摘了,准备放松一下。
眼前的东西模糊了起来,什么也没变,只是在我眼中简单的连结起来。叶子和叶子簇着,是绿;凳子跟凳子连着,是黑;发光的电灯是一条耀眼的白色。
等等,我好像看到了什么。
脑子里突然有了闪念,却没能抓住。
再想想,再想想,从头来一遍。
叶子和叶子,凳子和凳子,灯。视线往下走,往前看。
停。
就是我眼前的显示屏上,任务栏中打开的一个个小小的应用方块,此刻整齐的排列在一起。
每个方块最终缩影成一个颜色。颜色也许代表窗口,每个窗口后面都有指代,叠加在一起,也许就是我们寻找的答案。
但是,如何寻找窗口呢?
我重新戴上眼镜,试了一些字母的排列组合,没有发现任何能产生意义的文字。
下班了,我把今天自己的发现跟鸡笼说了一遍。
“其实只是很多可能性中的一种,也许跟正确的那一个差的还很远。”说完,我自嘲般的摇摇头。
“你知道我查到了些什么吗?”鸡笼问我。
我摇摇头。
“那个女人是追问者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“跟我们组队的那个女人,已经是处于第二关的玩家了。严格来说,问题是由她提出的,那五种颜色就是解答问题的关键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这些的。”我问。
“解读规则。
新人玩家在一开始是没有提问权限的,只能等待解题。那些带着题来的,毫无疑问就是第二关的追问者。他们有着天然的主动权,可以指使守望者们朝他们想要的地方前进。”
“难道我们被那女人算计了?”
“毫无疑问。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接近别人,她是在利用我们。”
“那现在怎么办?退出吗?”
“不必,她也有把柄在我们手上。我调查了服务器数据,跟我们同一时期注册进入游戏的玩家有一百人之多,那女人唯独选择了我们,这跟她的说辞相悖。我们并不是无数选择中的一个,而是她目前的唯一解。这就是她露出的破绽。”
“我们是解题的关键?”
“对。当然,碰上这样的机会,对我们也是好事。帮助她通过了,意味着我们也能晋升至第二关。总之,多多提防就好了。
接下来,要搞清楚追问者提出的问题,这才更关键。”鸡笼眨了眨眼睛。
开诚布公
三天之后,我们依约在房间内碰面。
“进展怎样?”女人俨然一副首领的模样,她不够愉快的声音让我想起了一个人。
我让鸡笼先说,因为他准备胡扯。
“谜题上的五种颜色,黄红绿花蓝。准确的说,不是五种,花不是颜色,花色属于杂色。剩下的四种,有三个是原色。原色大家都清楚吧,三种颜色可以组合出各种色彩变化。
只剩下唯一格格不入的那个,就是黄色。所以,谜底一定跟黄色有关。”
鸡笼说完了。
我以为女人会发怒,但她只是简单的皱了下鼻子。
接着她转向了我。
我于是把自己摘去眼镜之后,整个世界的变化又说了一遍。颜色成团的聚在一起,像大片的油画,不同的色块只在不分明的界限上进行最微小的晃动。
女人很感兴趣的样子。
“你展开来说说。”
这句话让我下意识的头皮发炸,紧接着,鸡笼脱口而出。
“她是卡琳。”
情急之中,鸡笼还喊了我的名字。这意味着,我们双方同时暴露了。
这在网络世界中是大忌。在任何游戏里,你都不能告诉别人你是谁,因为那会招致无尽的麻烦。但现在看来,为时已晚。
卡琳在等待着,谨慎的观察着我们的反应。最后终于知道藏不住了时,她反倒放松下来。
“真是奇怪的感觉。”卡琳恢复了镇定,“直到现在我才明白,为什么会对你们有一种莫名的熟悉。”
鸡笼涨红了脸,他的体温上升的飞快。游戏中可能观察不到,但我能感觉出来。
“也好。”卡琳继续牵动着话题,使它不致断裂,“我的两个下属,成为了我在游戏里的同伴,这事实上会免去一些猜忌。
无法信任的队友,和难以捉摸的同事,究竟哪种更让人痛苦。我想很快我们就会有所体会。即便尴尬,此刻我也希望我们能继续联手完成这个挑战。现实中的事情,我们回到现实中再说。”
听了卡琳的话,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局面了。
因为身份暴露,我们已无法继续在虚拟世界中掩饰自己;同样因为这个原因,我们也无法轻松的从这个游戏中脱身。
主动权已经交给了卡琳。
但我仍想做最后的争取。
“卡琳,你的问题是什么?”
“暂时还不能透露给你们。”
“没有问题,要怎么破解谜题。”
“问题只会掌握在我的手里,你们只是远远抛出的引线。至于最终会点燃什么,我说了算。”卡琳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,这对她而言更像是个解脱。
鸡笼还在呆立着,他不能接受这一现实。
“没有任何提示,我们也没办法帮你。你是追问者,又是我们的领导。你该给出方向性的建议。”
卡琳想了很久。
“你知道后视镜吗。”她突然说。
我有些愕然。
“就是汽车的那种,真想给自己也装上一个。
有时擦肩而过的人,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,又不愿回头确认,只消看看后视镜,就可以大大方方的继续前进。
有时独自走了夜路,身后有麻烦的东西跟了上来,此时是万不可回头的。若是能用后视镜瞄一眼,心里也落个踏实。真要是那纠缠不休的东西,也就死个明白。
后视镜这东西,能给人一个看回去的期待,一直看过那黝黑的隧道,隧道尽头有光,你知道光下有人在等你,那光比一切都更蓝。”
“后视镜跟颜色有什么关系?”我问。
“后视镜能让你看到很多原本看不清的东西,它让眼睛起了变化,让人不再轻易置身危险中。镜子不产生颜色,它寻找颜色。”
话题终又绕了回来。
“下面到你们了。告诉我,颜色的意义。”卡琳逼问到。
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,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慌乱中,我看见鸡笼的身影闪动了一下,紧接着,消失在了房间里。
我也跟着下线。
移除了头部显示器后,我跟鸡笼面面相觑,像两个刚被打捞上岸的人。
游泳馆
回到公司之后,我跟鸡笼尽量避免跟卡琳的直接接触,现代化的办公方式省去了这些麻烦,我们的工作任务和日常汇报都可以在线上完成。
但不得不警惕的是,卡琳随时可能召唤我们去她的办公室面谈,如果她想的话。这种潜藏的可能性让我和鸡笼一整天都坐立难安。
趁午餐后的短暂休息,我们聚在公司楼下的角落里吸烟。
“今天展开了吗?”
“暂时没有。”
我们相视一笑,也许这样会让我们显得更轻松一点。
“你觉得卡琳会不会在调查我们。”我问。
“这种事对她来说简直太过容易,我们的简历就像一张鸡蛋灌饼那样摊开在她的面前,毫无秘密可言。她可以随意截取想要的信息。”
“而我们只知道卡琳想给自己装个后视镜。”我试图幽默一下,可惜失败了。
果然,鸡笼低下了头。
“抱歉,一切都是我导致的。”
我拍了拍他。
“一切总会结束的。希望卡琳尽快把我们利用完。像一块湿抹布那样,拧干后晾在旁边,就像从没存在过。
对了,下次的“展开”会,轮到你买单了。”
我希望减轻鸡笼的负罪感。
平静的过了三天。之后,卡琳的身影像一股巨大的海浪般席卷了上来。
我跟鸡笼同时收到了消息,卡琳要见我们。
这次不是约见在“陈迹”里的那个蓝色房间,而是另一个蓝色的地方。
游泳馆。
清晨六点。
我不知道游泳馆为什么会在清早开门,因为根本一位客人也没有。我也不知道卡琳为什么选择在这种地方要跟我和鸡笼碰面,但有感觉,这里应该有解开那个谜题的关键。
这是市区内最老的一个室内泳池,因为年代久远,设施已经跟不上那些现代化的场馆。此刻因为空无一人,更显得冷清。
风吹动了更衣室内的长帘,那里似乎有人影闪动,但愿是我看花了眼。
我慢慢的沿着泳池边缘的排水渠前进着,等我发觉不对劲而再回头时,鸡笼已经在离我数米远的身后。他被捂住了嘴,腰上顶了一把银白色的刀。
握刀的那只手,是卡琳的。
“别动。现在,让我来展开说说。”卡琳的声音清脆,像是磕在地板上的鸡蛋。
“25年前,就在这个游泳馆,一位蓝色的少年失去了生命。事情是在突然间发生的,没有可靠的证人和目击者,没有监控录像。我的弟弟卡乔就那样掉进泳池里,等救生员赶到时,卡乔已经不再呼吸。
这么多年,我一直梦到他。他在我的身后,在浅蓝色的水里。想要张嘴,但声音被席卷进来的池水淹没。那一刻他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,知道自己将面对何种的结局,他的身体不再扑腾了,而是以一种克制的冷静在看着我。
黄红绿花蓝。
这也是他想让我拼命看清楚的颜色。
救救我。
卡乔最后终于说出话来。”
此刻,卡琳绝望了哭了起来,那歇斯底里的叫声,在游泳馆里回荡。
但是这里依然只有我们三个,没有人能来救任何人。
我快速的翻检着记忆。
二十五年前的意外?
所以,卡琳的提问,就是关于她弟弟卡乔溺水的事。
脑子里面的引线被点燃,发出嗤嗤嗤的爆燃声,像一列开往过去的火车。
印象中是有那样的一个男孩,他跌落在泳池里,发出巨大的声响。我回头看时,蓝色的池水中只有一个不明确的搅动和巨大的水花形成的气泡。
那之后,还发生了什么?记忆又模糊起来。
“别再装傻了。”卡琳尖利的嗓音听上去就像她手中的那把刀,“我调查过了,你们就是在25年前跟卡乔同时在游泳馆练习的孩子。你们一定看见了什么,告诉我,还有那颜色的意义。我要知道是谁害死了卡乔。”
我的心砰砰直跳,巨大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。但我仍要冷静,鸡笼还在她的手里,我不想因为自己让鸡笼陷入更危险的境地。
“卡琳,25年前我才六岁。”我承认了自己当时在场的事实,同样明确的表示了那时的记忆并不牢靠。
“卡乔也是六岁。”卡琳带着哭腔。
“我确实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。记忆中是有一个男孩落水了,当时周围没什么人,只有我们几个孩子,大家都吓坏了。后来围过来很多人,男孩被救了起来,平躺在一块白色湿透的浴巾上。我记不清他的模样了,但能感觉到那时的气氛是有些悲伤的。之后救护车开来了,人们追着车子跑,白色的浴巾裹着上了车。
卡琳,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了。”
“不可能只有这些。我的卡乔,我的一切。”卡琳突然转向鸡笼,“当天你也在对不对,那你来说说。”
记忆的门忽然打开,我想起鸡笼当时因为脚受伤,没有参加那年暑假的游泳班。
“卡琳,鸡笼当时不在游泳馆。”我急忙解释。
“不对,他在场,你们不用骗我。”
卡琳的声音已经趋向低沉,而她手上的刀已处在失控的边缘。刀尖在鸡笼的皮肤上刺了进去,淌下了鲜红的血。
没有时间了,我需要找出足够吸引卡琳的信息。如果有必要,我不得不编造一个。或者,是解读出那些颜色的意义。
颜色!
火花再次点亮了。
白色的游泳馆,蓝色的池水,这些不该有那么多的颜色,除非?
哪里有颜色?我拼命的挤压自己的脑子,想抓住从缝隙里透出的光。
找到了。
在卡琳和鸡笼的注视下,我纵身跳进了泳池里。
池水很凉,很痛快。我把头也沉下去,在水里睁开眼睛。
我看见颜色了。
卡琳的黑色长裤,鸡笼的花衬衫,还有鲜红的血。这些颜色,在水波的涤荡下,影影绰绰的浮现了出来。
我站起身,不顾滑落的眼镜,大声告诉卡琳。
“我知道了。颜色。我知道“陈迹”里面颜色的含义了。
这个提示,是卡乔落水时,看到的岸边的颜色。
黄红绿花蓝。
五个颜色,代表他看到的五个人。”
“继续说。”卡琳催促我。
“除了我之外,当时还有别的孩子,我没看到真相,不代表他们也都没有。卡琳,你把刀放下,我们一起去找最后的答案。”我眼前一片朦胧,看不清卡琳的表情,只好不断的向她站着的方向发出恳求。
这时,眼前的人影晃动起来,接着是落水的声音。
卡琳跟鸡笼,一起掉进了泳池里。
我潜到水里,去找掉落的眼镜。水底蔚蓝一片,我只好手脚并用的去踩,等我摸到眼镜,重新浮出水面时,眼前的景象把我吓呆了。
水面已被鲜血染红, 腥锈的味道沿着浮球飘了过来。
“鸡笼。”我奋力的游过去要救他。
如果说整件事是因我而牵扯其中,那鸡笼就是完全无关的那一个。
我害怕失去他。
这时,鸡笼一个猛子扎了上来,他大口的喘着气。
满身是血的那个人,是卡琳。
第二阶段,追问者
警察赶到后,确认了卡琳因失血过多死亡。我们也如实讲述了整件事的过程,但是跟“陈迹”游戏里相关的东西,我们选择了保留。
事件很简单,一个为了弟弟而疯狂的女人,企图用极端的手段逼问现场的目击者。我和鸡笼做的不过是正当的防卫。
有了我的证词,鸡笼很快就被释放了,但这件事依然在单位掀起了轩然大波。不管怎样,鸡笼是亲手造成他主管卡琳死亡的人,这让我们在公司不得不承受所有人的审视。
卡琳的空缺暂时没有人顶,来自高层的人也含蓄的授意我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。我和鸡笼就毫不犹豫的同时请了年假。
这件事对我来说很不可思议,我花了很久的时间去理解一个原本仅存在于网络上的人,跳出来和现实中的某个熟识的人重合,并由此引发出一桩离奇的事件。
鸡笼却适应的很好,他狠狠的补了两天觉之后,就又活力四射了。
“不敢相信,我真的差点死在卡琳手里。你知道的,不是形容我们上班死去活来的那种无痛呻吟。”鸡笼倒描述的准确,“看来卡乔的死,对卡琳的打击很大。”
“一切都过去了。”我说。
“还没有。”鸡笼看着我的眼睛,“你解开了颜色的谜题,但那说明不了什么,卡乔是怎么死的?”
“这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,也不归我管。”我摊开了手,让鸡笼能看到那里确实空无一物。
“现在我们有这个机会。你忘了?在“陈迹”那个游戏里面,我们已经过了第一关,接下来,我们可以成为追问者。”鸡笼显得有些兴奋。
我则拒绝了这个提议。
“那个游戏对我来说太过疯狂了,我不会再打开它。”
“如果是这样就放弃了,那么卡乔的死呢,卡琳呢。无论从何种角度上看,我们都该为她再展开一次。”鸡笼经过这一次之后,已经显然的跟卡琳产生了共情。
半个月前的他,和我,都不会这样。
我无法回避鸡笼的问题,因为那同时也是我真切的想知道的问题。二十五年前的夏天,卡乔在我的身边落水,如果这背后有什么秘密,我是无法置身事外的。
于是,在假期的第三天,我们再次登入了“陈迹”。
欢迎界面闪过之后,世界信息提示,我和鸡笼、卡琳所在的小队已经解决了颜色的问题。
接下来,进入到了第二关,我们可以开始行使追问者的权力。
“你想提什么问题?”鸡笼把机会让给了我。
“了解卡乔溺水的真相。”
我正准备提问,被鸡笼伸手制止了。
“先别急,卡琳在这里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寻找答案,如果连她都找不到,我们又何必费心去沿着她的脚步再来一遍。”
“你有什么看法?”
“换个角度。”鸡笼说。
有了。
我想起了当时跟我一起站在泳池边的那些孩子。也许卡琳的思路没错,找到当年的全部在场者,也许会有新的发现。
我向“陈迹”发去了自己的提问。
“25年前,还有谁目睹了卡乔落水?”
一番等待之后,眼前的世界变暗了,光线低沉了下来,屏幕上的图片开始跳动不停。最终它停了下来,是一张蜘蛛的彩色照片。
“蜘蛛?”我有些疑惑,“什么意思?”
“这就是“陈迹”对问题给出的提示。接下来,我们去找人吧。”
我跟鸡笼在广场上又转了几圈,把蜘蛛的照片塞给每一个遇见的人看,就像鬼鬼祟祟推销不法商品的小贩。在这个试图跟某些东西建立起联系的过程中,我们也确实的收获了一些有用的信息。
“是字母蜘蛛。”有个染了红色头发的少年告诉我们。
我跟鸡笼表现出了不理解的表情。
“你们不会去网上查查吗?”少年摇晃着脑袋。
他凭空抓来许多蜘蛛的图片,上面的每一只都看上去跟我们手上的那只一模一样。
黑色的身体,白色的斑纹,身后的蜘蛛网上朝四个方向延伸出规律的纹路。
“就像一个个英文字母。”少年指给我们看。
确实很像。
“不知道你们想找什么信息,但如果要隐藏什么,也许就在字母网里。”
我们马上把手上那张照片放大,大到蜘蛛的眼球都对准了我们。
“太恶心了。”鸡笼扭头躲开,“我们只看那些蜘蛛网就好。”
照片转到了左上角,我跟鸡笼一起歪着脖子看。有一个像W,但后面几个黏在了一块,无法分辨出来。
不对,再换一条。
直到去看第三条字母线时,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。
“SCARE。”
蜘蛛留下了清晰的文字。
我的心也像被恐惧击中,缓慢的落了下来。
退出游戏,我跟鸡笼去找地方吃饭。
虽然天气炎热,但我依然后脊发凉,那是由心而至。我再次后悔起来,是不是不该继续下去。那“陈迹”里捉摸不定的一切,都是让我恐惧的根源。
鸡笼热坏了,嚷着要吃点凉快的,于是,我们钻进大学城的美食广场里,找了个卖凉粉的摊位坐下来。
这里人很多,都是长腿健美的男女。我跟鸡笼像是误入仙境的莽撞和尚,眼睛不知该放哪儿,手脚也不知该放哪儿。
两碗凉粉端上来了,我的什么都不加,鸡笼的碗里,料堆的老高。
“我们现在是追问者,也就是说,要找到能配合我们的守望者,一起解开这个蜘蛛密码。”我用勺子在凉粉中滑动,切开一个个透明的交界线,那感觉很畅快。
“别想了,那估计要等上很久。”鸡笼对凉粉更感兴趣。
我想起了一个关于吃凉粉的故事,肚子里开始不痛快起来,索性放了勺子看鸡笼吃。
“鸡笼。那天在游泳池,我还以为你会死。”
“你放心,我算过命的,硬的很。没那么容易死。”
“你还记得卡乔的样子吗?”
鸡笼摇了摇头。果然,25年前的一个陌生的孩子,回忆总归不会像档案文件那样详实的记录。
我的脑海里闪过什么。
“鸡笼,也许我们错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们想要的答案,其实不用在“陈迹”上找。
去档案馆。
25年前的游泳馆事件,在本地的报纸上一定会留下记录。”
“那又怎样,当年也只是个意外事件。”
“人,我们可以找到那天在场的所有小孩。”
鸡笼愣住了,手上的凉粉还没进肚,就被我拽走了。
我们狂奔至市档案馆,递上身份证,说明了来意。
接待员狐疑的看着我们,毕竟,金融公司的职员怎么看都不像会来档案馆的故纸堆里面翻东西。
“不允许拍照,也不提供复印服务。如果是查阅非公开的资料,需要提供单位证明。”接待员的声音有气无力。
“我们只看公开的资料就好。”我连忙声明。
二十五年前的地方报纸不多,我跟鸡笼分头查阅。游泳馆事件发生在夏季,所以月份在6月-10月之外的,都可以首先排除。
找了很久,我翻到一条简讯。
本报讯(通讯员 何丽) 8月15日,市游泳馆发生一起儿童溺水事故,馆内负责指导的崔教练因故临时离开,留下几名儿童继续原地练习。期间,一名儿童意外落水,现场救生员没有察觉。待崔教练返回发现异常时,该名儿童已失去意识。
据了解,当日场馆内监控设备停用,且周围目击者均为6岁左右儿童,没有人能准确还原当时现场的状况。该案件现由市东一路派出所接管调查,本报将进一步跟踪报道。
那个夏天,游泳馆,6岁的我也身处其中。多年以后,亲手将记忆再次打开,那感觉实在奇妙。
我把简讯歪给鸡笼看。
“是这个了。卡乔溺水的时候你就在场,为什么没人呼救?”鸡笼觉得奇怪。
“谁还记得那么多,也许只是当成一个玩笑。”我的心有点内疚的难受。
卡乔的死会不会真的跟我有关?
老实说,我不知道。
“这里没有写是哪些孩子,也许公安局的档案室里面有。”鸡笼说。
“别异想天开了。”我在报纸上指了一下,“就找这个通讯员何丽。”
事情再次变得清晰起来,也许这个记者能带给我们不一样的结果。
双胞胎
很遗憾,翻阅了那篇简讯前后两年的报纸,再也没有找到何丽的名字。关于卡乔溺水的后续报道,也毫无踪影。
我们尝试给报社打电话,辗转了很久,最终问到了何丽的电话。
说明了来意之后,电话那头的何丽显得有些困惑。
“多少年前的事了?”她问。
“25年前。”
“那时我才刚毕业,是在报社实习过一段时间。但做了什么,不好意思,实在是想不起来了。”
“是关于一个孩子溺水。”何丽的气场太强,我只能小声的提醒她。
“你好好听着,这个世界上每分钟都有事情发生,我不会过分的去关注其中任何一个。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,当下的时间才更珍贵。”
说完,何丽就挂了电话。她的行事作风很像卡琳,以至于我没有丝毫的心理波澜。这么多年,我已经被训练的服服帖帖,这也让我涌出了一丝悲哀。
她们唯一的不同,大概就是何丽从不回头去看吧。
我跟鸡笼离开了档案馆,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,吸了半天的灰,什么东西也没挖到。
鸡笼决定再上“陈迹”去看看,我感觉很累,就辞别他,准备回家躺一会儿。
本打算只睡一会,再醒来,半边天也沉了。
摸亮手机,发现有几条陌生的信息。
是何丽发来的。
“我在旧电脑上找到了一些东西,也许你感兴趣。”
第二条是一张照片,显示着电脑里的一篇未完成发表的通讯稿。
本报讯(通讯员 何丽) 事发于8月15日的游泳馆儿童溺水事件,经警方初步调查,为一次意外事故。游泳馆方面作为事件发生的责任主体,其中,崔教练负监管不当责任,馆内安全救生员李某、马某负管理疏忽责任,三人均已被馆内开除。
除调解索赔外,警方也整理出现场四名目击儿童的证词。有孩子表述为是卡某在刻意的制造一些让人吃惊的举动来引起关注,对此他已经见过许多次了。另外一对双胞胎兄弟因为害怕面对警察,口供中出现了前后不一致的描述,但关于卡某是如何掉进泳池的,他们的口径一致,那就是,没有看清。
何丽发给我的东西,让我昏沉的脑子有了些松动。
但这里还是没有我想要的。
“为什么没有这些孩子的名字?”我发信息问何丽。
“未成年人的隐私是受法律保护的。”她的文字中带了讥讽。
我以为这就结束了,直到再次翻看那篇简讯。
原来有些人,天生也不需要名字。
因为他们就叫双胞胎。
平头彬和冰坨瓶。
我还记得这对兄弟转学前,给我送过一张米老鼠的贴画。谁送的已经记不大清了,为什么而送的也同样模糊。但那是一个我们之间曾有过维系的支撑。它能证明的东西不多,但足够了。
我那时总是分不清平头彬和冰坨瓶,就跟所有人都对鉴别双胞胎无能为力那样。但其实他们的性格相差很大,这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就能轻松分辨出来。平头彬易怒,好动;冰坨瓶安静,胆怯。大家都说,他们两除了长得像,其他哪里都不像。
找到双胞胎很容易,但接下去很难。
“我们不想跟你见面。”双胞胎其中的一个回复我。
“为什么?”我还在回忆我们之前是否有些过节。
“卡乔的事让我们难过,他曾是我们最好的朋友,但一切已经结束了。”
我心里那种悲凉的感觉再次升起。
“还没结束。卡乔的姐姐找过我,她觉得卡乔的事还有目击者。”我奋力争取。
“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们问?”
我被问倒了,卡琳冰冷的身体正漂浮在泳池上。
“还记得我吗?我是冰坨瓶。”双胞胎那边好像换了一个人来说话。
“记得,你送过我米老鼠贴画。”我灵机一动。
“你果然记得。谢谢你,以前帮我赶跑过抢钱的坏蛋。”
回忆又再次被点亮了。
在一个记不清任何细节的午后,我逃脱了家人对我施加的午睡束缚,来到大街上闲晃。那时应该满脑子都想的是要找点什么有趣的事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,如果能碰上几个同伴一起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
这时我看见一个身影,是双胞胎,不过只是双胞胎中的一个。他们因为性格不合,很少在一起玩,所以,我们也见怪不怪了。现在唯一的问题是,前面这个人是谁?他又要去干什么?
我满怀兴趣的尾随在后面。其实双胞胎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合适游戏的伙伴。平头彬太凶,冰坨瓶太安静。我暂时分辨不出,也就按捺着不动。
前面的小孩摇摇晃晃的走进了一个居民楼的门面,那是个用一楼房间改造成的小卖部。这样的地方以前似乎哪里都有,现在也似乎哪里都看不到了。
不久,小孩走出来,手里多了一根棒冰。我远远的看着他舔,自己的舌头上也分泌出了凉爽,甜蜜的滋味。
我那时大概也想扭头回去,去找奶奶哀求一张钞票,换个棒冰吃。我奶奶平时很严厉,所以我也许不曾有过那样的念头。
小孩走到拐角处,就被一个高年级的人堵住了。小孩把举棒冰的手放下来,转到了身后,连连的摇着头。
所以,我马上就知道了。那个吃棒冰的人,是冰坨瓶。
不知道怎么的,心里窜出一股勇气。那股可能仅属于少年的勇气。我跑过去,挡在了冰坨瓶的前面。
“闪开。”那个大哥不找我,他只要钱。
我也不说话,也不动。就桩子一样的立在两人之间,站的很牢。
“快点闪开。”那时候的大哥没什么浮夸的动作跟语气,靠的是一双底层人的眼睛。
如果把这比作是习武之人的过招,那我已经牢牢的接住了大哥的招式。
我用木桩一样,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神,对上了大哥冰冷的双眼。
我猜大哥下一秒就要掏刀子了,但他没有。
大哥伸一只手出来,隔着裤子摸我的蛋。
他托了托,好像在掂量那分量般。大哥手不重,但我还是隐隐的痛。
“你走不走?”大哥问我。
我还是不动,没点头也没摇头。我希望他能理解一个勇士不敢拼命反抗的决心。这个意思就像是在说,我不动,只是因为我刚好站在了这里,而并非我要逆你。你要我离开,我听不懂也听不见。我不走,不是因为我不走,因为我只是个木桩罢了。
大哥把手上的劲加大。这时,一个大人过来了,冰坨瓶在后面喊了一声,是他爸爸。
冰坨瓶的爸爸几乎是没用什么手段就把大哥赶跑了,好像只是抓了一把,扬了几脚,两人的交锋没发出任何声音,就结束了。
冰坨瓶被他爸爸领走了,剩下我一个人。
我忘了馋吃棒冰的事,只觉得自己当了英雄。也忘了被大哥捏了蛋的事,兴冲冲的赶往下一个好玩的地方了。
没想到,这件小事被冰坨瓶记了这么久。我有点受感动。
当下,我还是想找他们聊聊,但我知道,说服双胞胎不容易,尤其是哥哥平头彬。
突然,我想到一个好的方式。
“我们在“陈迹”上见一面吧。”说到底,线上见面也是一种见面的形式。尤其是当你知道面对的是谁时,那感觉就没什么不一样了。
双胞胎在小声的讨论,冰坨瓶的声音听起来很亢奋。
最终,他们同意了。
“不过,只能你一个人来。”平头彬显得很谨慎。
我虽然觉得不可思议,但理解他的感受。我感受到了那种感受,就跟字母蜘蛛给我带来的恐惧感受一样。
真相
双胞胎上了游戏,他们找不到我。
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们。
一时间双方都束手无策起来。
由于相互都没有可参照的东西,我把他们约到了卡琳创建的蓝色房间里。
也许是感受到了久违的热闹,一进来,光线就明亮起来。
双胞胎在游戏中的形象也很不统一,除了已知他们是两兄弟以外,其他哪里都不像。
一个高胖,一个精瘦。
胖的冲过来抱我,好久不见的热情洋溢在脸上。
他的哥哥在身后,面无表情。
我请他们坐下,这时,屏幕上的字母蜘蛛跳了出来,把我们吓了一跳。
就连平头彬也打了个冷战。
我连忙把画面转走。
“我看到了,是恐惧。我们不愿意露面的原因,也正是因为恐惧。”平头彬缓慢的说。
这不像他的性格,学校里流传的是平头彬能一个打三个。
“你在怕什么?”我也紧张起来。
“卡乔性格有张扬的一面,这我们都知道,有时也会因为他过分的举动而厌烦。但是那天他落水时,我们确实看到了一些东西。”
“很模糊的印象。”冰坨瓶补充。
“是的,不够明确。但跟之后发生的事情结合起来,就能推演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,那就是卡乔其实是被人推下泳池的。”
这种可能性其实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出现,反复,但我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。直到从平头彬的嘴里听到,我才明白过来,这是最合理的解释。
“五个人,我们那个游泳班,一共有五个小孩。”平头彬张开左手。
“是谁?”我急切的想知道。
平头彬没理会我,他继续说下去。“那天,崔教练离开了,卡乔马上开始跟我们打闹起来。他想吸引我们注意,就半脚悬空的站在水池边上,双手像翅膀一样伸开。我们知道他想成为孩子中最受瞩目的那一个,就约好了故意的不去看向他那边。这时,旁边冲过来一个人,我们听到一声惊呼,再转头时,卡乔已经落水了。
你知道的,我们游泳班的孩子,多少有点基础,在水里也是刨腾过几个来回的。对水没有敬畏,也就不知道,泳池里究竟有什么样的危险。一方面,我们怀疑这还是卡乔惯用的伎俩。他通过落水触发我们的紧张,并转而嘲笑我们的单纯好骗;另一方面,我们本身也并不觉得落水是多大的事故,就没有呼救。
我记得我弟弟冰坨瓶跑过去看了,但我在原地没有动,继续着我的划水动作练习。”
“是的,我去看了。”冰坨瓶的声音有些沮丧。
“等到发现出事,崔教练已经赶来了。他跳进水里把卡乔托起,我们帮他把人翻上岸。这时,游泳馆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跑了过来。我们被挤到了外围,这时,有一双眼睛,已经在注视着我们了。
你记得吗?就是现场多出来的那个孩子。”
我的脑子一片混乱,几个孩子,多出来的是哪个,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。
“那个孩子跛着脚,他是来找你说话的。”冰坨瓶小声的说。
我的脸一下变得惨白。
“没错。就是那个跛着脚的孩子,他用非常冷淡的眼神看着我们。我经常跟人打架,也见识过凶猛的动物,所以那种眼神的意义我很清楚。他想要干掉我们。这时我才明白过来,是这个孩子把卡乔推进了泳池,而这一幕,很可能被我们看到了。
其实,我看没看到,在此刻已经不再重要了,重要的是,那孩子觉得我看到了。
我当时下了决定,要把这个孩子举报出来。于是我跟家长说,跟警察也说。但是在问到细节性的问题时,我开始迟疑。
用的是什么方式推的?哪只手?能否演示给我看?
我有些焦躁,因为我确实没有看见,但我又是如此的确定。于是,我朝警察吼叫起来,还挥了他们一拳。之后,我的那些证词,就被当成是无法取信的言论,彻底的跟着卡乔一起沉入了水底。”
我站了起来,快速的梳理着思路。
“有个问题,你说游泳班有五个孩子。我,卡乔,你们。另外一个是谁?”我问。
“这就是我接下来想告诉你的。他叫阿亮。在卡乔之后,阿亮就紧接着出事了。”平头彬沉着脸,吐出似乎是他认为艰难的句子,“在学校的后山坡上,那里没有任何的围栏提供保护,老师们也严禁学生们上去。但男孩子们还是喜欢那里,爬上去,再从一条废弃的排水渠里滑下来,很是刺激。阿亮就被发现摔在排水渠一侧的断崖下面,找到时已经死了。”
学校的后山我知道,出事之后就被彻底封死了。
只是,我从没有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过,就如同在我的世界里,每个东西都是独立存在的。
“之后,我们就被威胁了。”平头彬说。
“是那个跛脚的孩子。”冰坨瓶确认到。
我的心脏已快要从嗓子眼里弹出来。
我希望此刻他们能摇摇头,或者笑着告诉我这都是些为了捉弄我的瞎话。
但显然,双胞胎并不打算如我的愿。
紧接着,我最想看到,也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上线了。
他进入了房间,脚像踏在碎玻璃上,发出不算悦耳的嘎吱声。
他一出现,屏幕再次不受控制的闪动起来。字母蜘蛛像活了一般,在画面上开始爬动,所到之处,皆留下了文字。
“SCARE。”
“恐惧。”
我感觉房间也摇晃起来,整个人都跌到了地上。
双胞胎见状,取下显示设备,连告别也没有,就匆匆下线了。
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明亮,只剩下我们两人。
说明
“他们是谁?”鸡笼问我,“你来怎么也不喊我。”
鸡笼试图靠近我,但我防备性的后退了一步,这让他笑了起来。
“神经啊。”
鸡笼不再前进了,他在屋里蓝色的小床上盘腿坐下来,还摆了个打坐的姿势,眼睛微闭,手指也捻起来。
“平头彬和冰坨瓶对不对?我猜就是他们。”鸡笼很兴奋。
“也许你一早就知道了。”我说。
“我知道什么?我只是认识这对双胞胎,我可不知道他们当天在场。”
鸡笼还在装傻,而我心中的疑惑,已经随着愤怒在逐渐的消失,很多事情也清晰起来。
“双胞胎告诉我,卡乔出事当天,曾有个跛脚的孩子来找我。我记得,那个夏天你在踢足球,把脚摔了。你告诉我,那个跛脚的孩子是不是你?
双胞胎看见了你来游泳馆找我,当时崔教练不在,卡乔在泳池边企图逗大家开心。我们都知道卡乔是个爱表现的孩子,也正因为如此,他是个不那么受欢迎的孩子。
你看见了卡乔,出于一种不稳定的情绪,顺手把他推下了水。但这一幕也许会被其他的孩子看见,所以你一个个的审视他们,并开始策划后面的事。
先是阿亮。在学校的后山,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让他跌落下去的,但那个高度足以让人丧命。
接着是双胞胎,你知道平头彬去警察局举报了你,就连番的缠着他们。平头彬是个凶狠的人,他为什么会怕你。因为越是凶狠的人,就越是清楚对方的手段。他看出来你不惜一切代价的想要封住他的嘴,面对你,就连平头彬也产生了恐惧。于是双胞胎在二年级就转学离开了这里,只为了躲开你。
回头想想,在“陈迹”的第一关里卡琳面对的颜色问题。黄红绿花蓝,一共有五种颜色。其实那并不是要我们解答关于颜色的谜题,而是以卡乔的视角告诉我们,当时的泳池边上,一共站了五个人,其中一个就是多出来的你。
第二关的字母蜘蛛,更是毫无疑问的指向了我问的那个问题。
是谁目睹了卡乔落水的一幕?
是恐惧。是不论看没看见真相,大家都感受到了威胁的恐惧。
鸡笼,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。”
我把这些话说完,解脱般的瘫倒在了地上。
这个房间,蓝色的房间,让我感觉自己也置身在泳池的底部。我像卡乔一样缓慢的吐出气泡,看着水边的身影,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鸡笼站起来,我看不清他的脸。
“是恶魔干的,所有的一切都是恶魔干的,而不应该是我。
那天,我去游泳馆找你,因为我抓到了一种会发出奇怪叫声的虫子。我把它捂在口袋里,一边跛着腿一边想快点找到你,让你也听听那好笑的声音。
我看到卡乔了。是的,我不喜欢他。狂妄自大,傻里傻气。我从他身边走过,这时恶魔突然伸手推了他。不得不说,那恶魔的举动挺得我的心意,如果不是它推了,也许真的就是我去推了卡乔呢?
看到卡乔沉在水里,手也舞蹈起来,我就开始怀疑起那是他的另一番作秀了。我乐于自己能识破卡乔的伎俩,因为我实在是太了解他了。
直到崔教练赶来,我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起来。开始有多多少少的目光降落在我身上。
不是我,我说了不是我,是魔鬼。
但魔鬼藏在我身后,那些眼睛始终还是盯着我。
再不反击,也许就此会被误会了。所以我一个个瞪了回去,让他们明白我是不好惹的。
阿亮。傻瓜阿亮。他是真的有点傻的。
大人们一离开,他就跑来问我,是不是我干的。阿亮还赌咒发誓,不会把秘密泄露出去,因为他是我鸡笼最铁的兄弟。
呵呵,那就从最铁的兄弟开始下手吧。
学校后山的那个坡,我们叫它“天堂坡”。边上的那个水渠呢,自然就是“天堂滑道”了。
天堂滑道左临碎石,右傍高崖,内壁已经被小孩子们磨的光溜溜的。看着危险,但正常滑下来,你只会感觉到一小段的失重。在其余的时间里,身体都能保持平稳。
我在失重的那段路中间,放了一块石头,然后喊阿亮去山顶等我。
他去了,但没等到我。我知道,依阿亮的性子,肯定是要从滑道里滑下来。他会撞到石头上,身体翻滚出去。那时的我,就站在操场上远远的看着。
阿亮的死,对双胞胎的冲击很大。平头彬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厌恶,像看一只虫子那样。冰坨瓶也躲着我,根本不敢看我。
我把两兄弟晾了几天,终于,平头彬忍不住了,决定要教训我一番。
他选择在放学的时候堵我,书包里露了一截木棍。我因为他的幼稚而耻笑起他来。
“家长也不相信我,警察也不相信我,所有人都不信我。”木棍落在我身上,我却不觉得痛。
“我信你。”我平静的说。
平头彬像看见了那魔鬼,手里的木棒也握不紧了。
“你想干什么?”他问。
“我想确认,你是否还能回想起那天的一切。关于我是怎样推卡乔下水的。
你帮我看看,是这样左手用力,还是直接用肩膀顶了他。”
我的头被木棒敲裂了,渗出血来。
平头彬跑了,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落荒而逃。
第二年,双胞胎就转学了,事情到此也就落下帷幕了。
至于你,我的朋友,你不该怀疑我。从一开始到现在,都不该怀疑。
我从未在你面前表露过什么,也不明白你为何会露出抗拒我的表情。我充分的阻止了魔鬼向你亮出獠牙,而此时此刻我却感到心上被你开了一枪。
要知道,这一切都只是从我想跟你分享一只虫子开始,我有错吗?”
没有等到我的回答,鸡笼就下线了。
他彻底的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,我无法再联系上他,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仅剩一人的世界。
我去警察局报了案,报的是失踪。
我还是想找到鸡笼,好好跟他面对面的聊一聊。也许他身后的魔鬼会站出来,也许不会。我必须做好承受这个巨大风险的准备。
因为鸡笼说了,那些都是魔鬼干的,跟他无关。
因为我始终信任鸡笼。
第三阶段,看门人
现在,我的世界里空荡荡的,走在街上,坐在办公室里,去那个常去的二楼小店。
很多都还在,但我这才发现,其实很多都与我无关。
真正让我感受世界的那个人,已经消失不见了。
我尝试花更多的时间在游戏里,但那没有用。即便是制作精良的游戏,也都散发出孤独的气味,简直快要把我逼疯了。
做任何事,或是什么都不做,也觉得煎熬。
我上线了“陈迹”,跟很多路人一样呆呆的坐在广场上,并不带目的的消磨着时间。
过来一个染了红色头发的少年,我认出他来,以前在游戏上见过。
“进度很快嘛。”他带着恭喜的表情。
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,进度又是什么。
这个游戏里似乎没有进度这个说法。
但我也许忘了,鸡笼曾告诉过我,这个游戏里一共有三个阶段。
第一阶段:守望者;
第二阶段:追问者;
第三阶段:看门人。
我是不是已经进入了第三阶段?我有点迷茫。
少年把我从地上拉起来,他带我来到了广场建筑的最顶层。以前我从未来过这里,也第一次发觉,这个建筑竟如此之高。
到顶之后,再向下看,整个游戏世界都在我的脚下,空间被分割成规整的方块,不同的方块闪烁着不同的颜色,方块间交替着明暗,像生命的喘息。
“很有魅力对不对,也很有秩序。你能到上面来,说明你已经通过了看门人的考验。这里,才是“陈迹”世界真正的开始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”
“每个方块世界,都有一道门,在那个小世界里,看门人就是至高无上的。他可以算计、隐瞒、操纵、毁灭,做很多随心所欲的事,游戏里不会有人去管。
而你知道的,“陈迹”这个游戏通过对一段记忆的发掘,可以影响到现实的世界里。成为看门人,决非毫无意义,这一点只有亲身经历的人,才会有所感触。”
“为什么我没有任何感觉,我几乎是没费什么力气就到了这里。”
“所有的变化源自内心,也充分的投射到个人的身上。
你现在再想想,跟过去相比,你是否已改变了许多。
成为守望者,那是会猛的抽出你身体里埋藏最深的记忆;成为追问者,你在感到真相一步步逼近的同时,也经历了真相带给你的绝望。
每一位站在建筑顶层的看门人,无不是伤痕累累。他们休息片刻后,将着手打造属于他们的世界。”
“我不喜欢这样,我没有改造世界的欲望。你们根本不了解我,不了解我真实的身体和样貌,也不了解我的想法和态度。我不想成为什么看门人。”
“看门人并非高高在上,他们参与其中。每个方块的组成,都一定有看门人的存在。”
我张大了嘴,感觉到呼吸困难。
原来如此。
在第一阶段,卡琳是追问者,我是守望者,鸡笼是看门人;
在第二阶段,我是追问者,双胞胎是守望者,鸡笼是看门人;
当我终于成为看门人时,鸡笼选择了离开。
看来,我始终是在鸡笼布下的方块里打转。
他带我找到卡琳,并完美的杀掉了她;他让我引出双胞胎,企图再次接近他们。
这个游戏,别人都是布局者,也只有我才当作一个游戏在玩。
此刻,我脚下世界里的方块,变成了一个个藏蓝色的棺椁,棺椁里闪着幽暗的不灭火焰。我的胃里在不断的蒸腾,像吃进了不好消化的食物。
“下面。我可以?”
“如果准备好了,现在就可以开始。”
少年给我展开了一个世界,那个世界按我的方式在展开着。
展开
世界条件初始设置:
守望者(鸡笼)
追问者(卡乔)
看门人(我)
注意:游戏危险,谨慎对待。
“看门人,你现在可以提出一个要求。”
“我要看见魔鬼。”
少年有些吃惊的转向我。
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?”
“不可以吗?”我反问。
“可以。”少年很快释怀了,“你是看门人,可以做想做的一切。”
没有任何动静,没有人出现,没有人离开。我的蓝色方块像一个沉稳的数字建筑,在不断闪烁的游戏世界里巨大的矗立着,一声不吭。
少年还没有离开,他乜着眼看我,终于忍不住。
“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?”
“一些死去了,一些消失了。”我垂下了头。
“这样吧。你想让卡乔问什么问题,我可以替你扮演他。”
我猛的抬头看那少年,才发现他眼里闪动着活泼的因子。染红的头发配上不断闪动光点的衣服,脸的模样是千篇一律的,但上面挂着明显的笑。少年挥动手臂的幅度很大,像舞台上旋满了发条的铁皮鼓,一刻也不能停。他是个爱表现的家伙。
“卡乔。如果我是卡乔,我可能会想问问鸡笼,魔鬼长什么样子。
我想看那谜题,会不会直接跳出魔鬼的脸来。
不会的。噢,是的,不会的。
“陈迹”它很聪明,它看的见魔鬼,就是不直接告诉我们。
索性别管那谜题了,让我来看看魔鬼都做了什么。
我明白了,魔鬼推了你的朋友卡乔落水,魔鬼栽赃了你的朋友鸡笼。现在你要找那魔鬼,找他谈一谈。
这主意不错,我有更好的一个。
我是说,如果魔鬼想去跳舞,你就得邀请他去看电影。
我是说,如果你想找到魔鬼,你就得去找找别的。”
少年脸上的笑容放肆起来,那样子像在吸收全世界的光芒。他享受着仿佛置身在舞台上的感觉,闭目聆听观众止不住的呐喊。
“别的什么东西?”我干脆打断他的沉浸。
“细节。魔鬼也会在意的细节。
你猜猜看,卡琳一早就知道当天是哪些人在游泳馆,她为什么舍近求远的去“陈迹”上找一个可能不存在的答案。
也许卡琳根本就不想寻找答案,她知道答案。”
少年盯着我,目光翻搅着我薄弱的意志,他似乎是知道我重新陷入了迷茫,于是缓慢的,像猎豹放矮身体,开始用脚步丈量猎物的生命。他呼吸均匀且有节奏,于我听来,跟天上的惊雷没什么两样。
“魔鬼总是乐于展示自己,支配他人。
也许他找上的第一个人,就是卡琳。
是啊,卡琳,满脑子都是展开、展开的愚蠢女人。她应该为弟弟卡乔的事付起怎样的责任呢?
魔鬼告诉卡琳,都是因为那天卡琳抢了卡乔的玩具,才导致卡乔伤心落水的。这份亏欠,卡琳不该忘记。声音缠绕着她,让她日复一日的神经质起来,她开始幻想,也许一切都不是这样简单。魔鬼也轻声低授,是我,是我,来找我。
魔鬼找上的第二个人,是鸡笼。
鸡笼手里抓着虫子,跛着脚,他实在不该出现在魔鬼的面前。但来都来了,就陪着玩一玩吧。鸡笼吓坏了,他还只是个孩子。但魔鬼反复告诉他,你迈出了这一步,就已经没有退路可以走,要么继续前进,要么魔鬼就会把他带走。鸡笼当然不会选择傻等,他是个魔鬼喜欢的孩子,有股子狠劲,也很有潜力。那之后,他把魔鬼交待的事都办的很好,甚至同样成为了一个看门人。”
少年一边说着,一边在我眼前走动,他身体有欲望的前倾,手指快速的弹动。我们之间,像隔了一层不透明的屏障,让我难以再看清少年的全貌。只留出一个影子,从光的那段映照上来。我唯有根据光影的变化来判断他是在向我靠近还是在远离,这可比什么都不知道可怕多了。
“卡乔,是你吗?”我最后的意志也被摧毁。
少年平举起右手的食指,正色的告诫我。
“你在“陈迹”里,这一切也都在游戏里。这个游戏的核心,是跟看门人的斗争。你想通过哪扇门,就要击倒那个人。”
那一刻,我前所未有的怀念起鸡笼来。
他该也是如此吧。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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